月归档:十一月 2012

陪你一起找罗马!

那年,你十八岁,提起简便的行李,毅然投奔住在洛杉矶的表姐,我的心情简直忐忑到极点。你和表姐不过一面之缘,竟然敢迢迢奔赴,我和你爸爸都为你的勇气感到惊异。然而,也确实没法子了! 联考失利,前途茫茫,你说希望我们给你一个机会到外头去闯闯看,我心里虽然害怕,但众里寻他千百度,却也找不出另一条路让你走。 临行的前一晚,哥哥怕久未谋面的表姐不认得你,熬夜为你扫描正、侧面照片,用E—mail寄去,免得你在机场无人认领。从那以后,你用着贫乏的语汇和可笑的英文文法在异邦求学。从表姐家到Home—stay;从语言学校到社区大学,一年三季,每季开学,电话铃响,最怕听到的就是:“我把‘海洋学’放弃掉了!”“我又把‘政治学’放弃掉了!”我当然知道用中文念理化都不及格的你,用英文念海洋学是如何的困难。然而,既然选择,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你在美国和学业作困兽之斗,我则徘徊在台北的街头和网络间,一边替你找寻政治学、海洋学的中文译本,一边用频繁且温暖的电子邮件帮你打气,希望你能越挫越勇。然而,期望总是难敌现实。 两年多后的一个中午,例行的问候过后,你忽然在电话那头怯怯地试探:“我实在读不下去了,我可以回家吗?”虽然也觉得放弃可惜,也想鼓励你坚持下去,但听出你声音里的颤抖与不安,我立刻回说:“当然可以!明天就回来吧。” 我感觉到你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得到释放,且笑且哭地回道:“哪有那么快!至少得等这学期念完吧!……妈!你真的不介意吗?这样会不会没面子?” 面子?谁的面子?我的?那大可不必顾虑,妈妈的面子不挂在女儿的身上。“只要你自己想好就好!我们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试试!既然努力试过,就没什么遗憾的。” “我不是读书的料,我非常感谢爸妈花了这么多钱让我出来,回去后,我会立刻找个工作,您不用担心。”你语带哽咽地说。 我们从来不认为读书是唯一的路,找一份工作赚钱也不是坏事,但是,怕太热心附和,会造成你的心理负担,我没有在这件事上搭腔。 一个月后,你拖着增添好几倍的行李回到台北。夜晚十一点才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你急急上网寻找机会,十二点,你告诉我们明天将去应征工作。次日,由你爸爸陪同去面谈,你得到了平生第一份工作——秘书,真的践履了“立刻”找工作的诺言。任职的公司从事的是移民中介,你到美国学得的英文尚未派上用场,先就瘫在邮寄大批资料上。在职的两星期间,正值盛夏,你常常汗流浃背,小跑步回家寻求父亲的援助,体弱易喘的你,红通通着一张脸,请爸爸用摩托车载运,一人工作,两人投入。两个星期下来,人仰马翻,加上英文仍是困难重重,你才知道进入社会并非易事。于是,辗转历尽辛苦,终于还是决定重返校园。进入外文系就读,是你人生的另一个转折点。仰仗着这些年在海外培养出的勇于讨论的习惯,你大胆地发言,勇敢地表达,参加话剧公演、英语演讲,意外地得到许多的奖励,一个自小学开始便惨淡得无以复加的求学生涯,好似开始逢凶化吉,呈现了崭新的希望。大二结束那年夏天,你从学校飞奔而至,兴奋地用着颤抖的声音告诉我们:“你们一定不相信,我今年学业成绩是全班的第二名,可以拿八千块的奖学金。妈!我不行了!我高兴得快疯掉了!” 当时,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盘坐在另一边的爸爸,两个人的眼眶霎时都红了起来。我可怜的女儿!从国小起,就在课业上不停地受挫,小学时,成绩永远跨不过四十五名的关卡,在我们愁眉不展时,还振振有词地辩称:“我至少还赢过两位同学哪!” 这样的你!一直视读书为畏途,永远寻不到学习的快乐,我们总是陪着你伤心,安慰你:“下回我们努力向四十四名迈进!”中学的毕业典礼上,疼爱你的几位老师深知你的课业成绩不理想,不约而同地安慰我:“这么可爱的孩子,不用担心!条条大路通罗马啦。”当年我苦笑以对,心中惶惶然,不知属于你的罗马在哪里。没料到就在这不提防的午后,竟被告知一直被认定有学习障碍的你,居然在大学里拿了奖学金! 仔细回想,负笈海外的两年多,看似铩羽而归、前功尽弃,其实不然。除了仰仗着长期在英语世界的濡染,你考上了外文系外,在海外凡事自己来的独立精神的培养,使你开始思考将来要过怎样的人生。你有计划地在暑期参加各项进修,陆续学会骑摩托车、开车,受训拿到英语教学种子老师的执照,学会录像带的剪接技巧,加上在高职学习到的信息处理,你迥异昔日傻呵呵的女儿,已经具备了不错的应世能力。前些天,你在和导师的聚会里,跟老师讨教大学毕业后的继续深造问题,你说:“我想跟妈妈一样,在大学里教书。” 虽然事情并不容易,我却为你的志气感到骄傲。说实话,我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就是当年在学校时永远冲不破全班倒数第三名难关的孩子!如果今天你能,有什么样的孩子应该被放弃? 你回国后两年,我们全家人有机会到美国重游旧地。在租来的车子里,你指着窗外,一一介绍你当时的生活,我才知道你经历的是怎样的寂寞! “那是我常去的百货公司,星期天,不知道要做什么,一个人只好去逛逛。” 我的眼眶蓦地红了起来,你买回的一样一样的小东西,在见证着你浪游无根的寂寥。 “那是我常去的公园,常常有老人在那儿晒太阳,星期天无聊,我有时候就到那儿和他们一起晒太阳。” 天很蓝,太阳在树梢上闪着耀眼的光,听着听着,我的泪静静地顺着双颊流下。不善交际的女儿,在语言熟练的家乡都交友困难,更何况在人生地不熟的异邦。念书之外的漫漫时光,她和佝偻的老人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想家乡。 你坚持带我们去你当年常去打牙祭的一家日本拉面店,你指着靠窗的位置告诉我:“这是我常坐的位子。想家的时候,我就来这儿叫一碗拉面,靠着附送的蛋炒饭平息想念妈妈的心,这儿的 waiters都对我很好哪。” 我一口面也咽不下,摩挲着你坐过的桌椅,向店里年轻侍者们深深一鞠躬,感谢他们在异地为你提供让人安心的温暖。 从美国回来后,我才被我当年的孟浪、大胆所惊吓。斗胆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幼稚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幸而无灾无难地回返,若是其间你发生了任何的意外,我将要如何地引咎自责且悲痛万分! 幸而平安地回来了!真好!虽说暂时的离巢,成就了一位独立自主的女儿,但是,从我们一起重游旧地归来的那日起,我忽然开始罹患强烈的相思病,你已然回到身边,却才是思念的开始。你一定觉得奇怪,妈妈忽然变得格外缠绵,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啊!做妈妈的心情是复杂得理不清的,我是在设法将那分离两地的九百多个日子一一重寻回来,而且,无论如何再也不肯松手让你独自展翅高飞。 今后,不管晴天或下雨,要找属于你的罗马,爸妈陪你一块儿去。(廖玉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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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丽的模特

大妈大爷听说女儿去当了人体模特,脱光膀子围条浴巾,让一群小年轻端详着画,火透脑门,冲进派出所拽了几位,喊一嗓子“有人耍流氓!”就大张旗鼓,前来捉奸——上世纪80年代电视剧里,常有类似剧情,无非表现老一代人的价值观和现代西方艺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你再怎么说艺术,人家一梗脖子“大姑娘脱了衣服让人画,还不是耍流氓?!”直到21世纪,我亲戚里听说有人要进美院,就互相啧啧啧啧,绘声绘色说些道听途说,好像那地方多男盗女娼……真也不能怪老一辈封闭、西方如何开明。早前,西方人过这一关时天人交战,真也不比中国大爷大妈们舒服。  欧洲人早年,也并不都跟《泰坦尼克号》里的罗丝那样,见了个杰克,就戴项链脱浴巾,让人画不世名作。实际上直到19世纪末,裸模在西方还是敏感话题。首先,裸模是有尊严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要求,姑娘要当裸体模特,可以,得把脸遮起来;而且裸体画只许男生学,女孩子万不能涉足;末了,对裸模的态度,绝对是可远观不可亵玩。1886年,宾夕法尼亚艺术学院的托马斯·伊金斯先生动了手,在教室里当着男女同学,把位男裸模遮羞的浴巾揭了——立刻就被学校开除。 这些措施,看似给裸模面子,但裸模限制也多。在外面被全世界指指点点也就罢了,当模特也得有职业操守。比方说,男裸模如果摆着造型,不小心有了男性反应,立刻合同终止、酬金取消、永远剥夺当模特的资格,弄不好警察还会来敲门。到19世纪都工业时代了,情势仍是如此,可以想见往前推算,找个模特画画,得挨多少句“臭流氓”。中世纪时,许多画儿不求形似,而求“体现上帝意志”,所以忽悠几笔,也过得去。但文艺复兴之后,意大利画家们都开始推演人体结构,有钱的就雇模特,没钱的就看雕塑。你可以说啦,名画家哪愁模特,不是有模特倒贴钱求画,比如凡代克给英国国王画像、委拉斯凯兹给西班牙王室画像、布歇给路易王们的情妇画像,都是肥差哪?但这几位也不是天眼通,生来就知道人体结构,也得有个最初的画法儿不是。 有些人是天才,到了不需要模特的地步。比如拉斐尔年纪轻轻,已经不肯画人间的模特了。他画完《该拉特亚》以后,有个官员看傻了,就问他:世上哪里有如许美丽的模特?拉斐尔答说,他并不模仿任何一个具体的模特儿,而是遵循着他心中已有的“某个理念”……但在成为拉斐尔之前,你还是得靠模特,没法凭空来,比如传记家还是会说:拉斐尔别吹牛,你不还有那个小情人兼秘书兼模特玛格丽塔,给你提供素材么? 拉斐尔的《该拉忒亚》,所谓非人间的模特,而是“某个理念“。   世传提香爱找威尼斯的名妓来当模特,比如这幅。 提香钟爱的角度。 也有说老人家活得长又地位高(乔尔乔内就没这么好命),所以和安格尔一样,逮住一个人就死名画。比如《花神》里那位姑娘,一张脸画了两次。 提香的《花神》,依然是这个角度。   与《花神》基本是同一张脸。   然后哄到好哥们尼克罗夫妇,画了《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 《天上的爱与人间的爱》   马奈为了画画,曾经全家总动员,兄弟古斯塔夫·马奈、小舅子费迪南·伦霍夫一起上阵,这二位少爷加一位裸女,就构成了1863年震惊法国的《草地上的午 餐》。妙在那位裸女的原型,普遍被认为是马奈用惯的模特维多利娜·默朗,可实际上,那姑娘的脸生得像默朗,身段却来自马奈太太苏珊·伦霍夫。 马奈著名的《草地上的午餐》,全家齐上阵。   马奈爱用的另一位模特,是贝尔特·莫里索。这阿姨来头甚大,祖父是伟大的弗拉戈纳尔,跟了柯罗学画儿,后来认识了马奈。画得久了,也就成了自家人。后来嫁了马奈的弟弟欧仁,拿弟媳妇当模特很不地道,所以马奈后面也就没怎么动手。 莫里索的容颜。   阳台上的莫里索。   莫奈家那位卡米耶,19岁上就开始给莫奈当模特。23岁,她嫁了莫奈,五年后开始生起病来。1879年,卡米耶逝世。莫奈为她画了最后一幅像,纪录了她病榻上的样子。 莫奈最著名的画作之一。他太太专门在各类画里撑阳伞。   莫奈故去的妻子。   另一个不朽传说: 1453年——也就是奥斯曼帝国攻破君士坦丁堡、灭亡了拜占庭帝国;英国和法国的百年战争结束;世界史普遍认为 中世纪到此为止的那一年——西蒙内塔·卡塔尼奥·德·坎狄亚出生在热那亚一个贵族之家。15岁上,她嫁给了来热那亚学商业的佛罗伦萨少爷马可·韦斯普奇。 新郎官有位远房表亲,叫阿美利哥·韦斯普奇。许多年后,这位表亲将横穿大西洋,并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美洲——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在佛罗伦萨的婚礼上,西蒙内塔艳光照人。许多传说都相信,名闻欧洲的伟大家族、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者美蒂奇家族,到此不免折腰。身为佛罗伦萨之王的洛伦 佐·美蒂奇和弟弟朱利亚诺·美蒂奇,齐刷刷瞄上了她。于是,他们将佛罗伦萨能动用的宫殿都敞开,让他们花天酒地的闹婚礼。在这繁华如梦的故事里,年轻的画 家桑德罗·波提切利初次目睹了西蒙内塔的美貌。 1475年,波提切利30岁。因了朱利亚诺·美蒂奇的要求,波提切利获得了给西蒙 内塔画像的机会。依照西蒙内塔的容貌,他完成了雅典娜像,并冠名为《无与伦比》。佛罗伦萨广大人民开了眼,被传说中韦斯普奇夫人的美貌震撼了,从此,西蒙 内塔被公认为佛罗伦萨第一美人。一年后,1476年4月27日,西蒙内塔逝世,时年22岁。佛罗伦萨人民痛彻心肺,数千人送棺到墓,追念美人。可是美人已 逝,马可·韦斯普奇不久续娶,朱利亚诺·美蒂奇两年后过世。到此时,故事也该结束了。 … 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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